班主任丨从28分到64分——一位小学班主任眼里的“男孩成长史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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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五（班主任）丨周六（微周刊）丨周日（好文精选）
他在周记里写道：“我变成了好学生，这种感觉真好，老师和同学们都看得起我了，我觉得很开心。”
每个孩子都向往被他人认可的价值感，坏孩子也不例外。当他感受到这个世界对他敞开怀抱接纳的善意时，他便会爱上这种价值感，从而和自己的劣性做斗争，努力让自己离开那个深渊。
对我来说，他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学生，是我从教这些年来，给我带来深刻震动和影响的孩子。
我们改变了彼此。
他永远不听课，还不断惹是生非
每个班都会有问题学生，但我没想到我接手这个班级以后，遇到的问题学生会这么“难教”。
上课的时候，他永远不听课，跟同桌窃窃私语，或是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文具，或是瘫倒在椅子上打哈欠。高兴起来，就会随意地在下面插嘴讲话，有一次，他甚至从桌子底下悄悄爬过去捉弄同学。
永远收不齐他的作业，到后来，连借口都懒得找了，就坦率地对你说：“我没做。”你怎么办？只有留他下来补做作业。问题是不止是语文作业没做，数学作业、英语作业也没做啊，美术作业也交不上啊，欠了一屁股的债，他也知道自己做不完，干脆就找各种机会逃走。
即便没逃走又怎么样呢？交上来的作业龙飞凤舞，你根本看不清他写的是什么。
这样的学习态度，自然是导致成绩很差，每次离及格分都差一大截。光是成绩不好也就罢了，他还不停地给我制造麻烦，天天有学生来告状，说被他推了，或是打了。
一天中午，他又一次因为打人而被同学告到了我这里。上完三节课，本来就已经口干舌燥很疲劳了，一见他又惹事，我不禁气恼地训斥了几句。他在我跟前低头不响，待我说完一通道理，对他说了“去吧”之后，他马上雀跃而出，嘴里嘟嘟囔囔的，不知说着什么。
学生跑过来通报：“老师，他在骂你‘神经病十三点’！” 39 39046 39 15265 0 0 3021 0 0:00:12 0:00:05 0:00:07 3022我气得无可奈何。想起他爸爸今早给我电话里说小孩今天感冒，请我代为关照，不免心软，也实在发不动火了，于是，我派学生把他叫了回来。
学生显然已经把情况通报给了他，他来到我跟前的时候，不安地眨着眼睛。
我看了看他，轻轻地对他说：“我知道你今天身体不好，别闹了，老师这里有牛肉，你拿去好好吃吧。”
有点绝望，有点悲哀，也有点怜悯他。我没对他发火。
他应该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处理他，他从我的餐盘里夹走了牛肉，低头不响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，静静地吃起饭来。
那一天的午餐，是他吃得最安静的一次。我偶然间的一抬头，看到他大口地吃着饭，拼命地眨着眼睛——他是在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吗？
我没走过去查看，更没有问他，仿佛看到别人的真情流露反而是一件让自己很羞愧的事似的。我就是这么个矫情的、故作坚强的老师。
他依然故我，我相伴相磨
他骂了我，我却没有惩罚他，这是不是足以感动他，改变他呢？
并没有。问题儿童如果那么容易被改变，天底下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的老师了。
他依然不写作业，依然默写零分，考试不及格，依然跟同学打打闹闹，经常被投诉。我也就依然跟他斗智斗勇斗耐心，经常放学后抓他留下来补作业。
留学的次数多了，他也摸索出了斗争经验，那就是跟我耗时间。老师的下班时间是下午四点半，他知道拖到那个时间，我就只能放他回家。
然而那次，我实在是动了气，决定一定要跟他较真到底。“不做完就不许走！”我凶巴巴地警告他。下班铃声响起了，我果真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跟前。他虽然归心似箭，但也只有把作业做下去了。
待他把作业写完，已经是将近六点钟了。留下来补作业的有两个孩子，而我只有一辆自行车，带不了两个人。我也不放心让两个小孩自己坐公交车回到三公里外的家里去。
“走，我们一起走回家去！”我对他们说。
他们俩大吃一惊，面面相觑，见我态度十分坚定，也只有背起书包跟上我。
我推着车，和他们聊天。他们两个人嬉闹着，比在学校里显得开朗许多，活泼许多，也可爱许多。
看，只要不问学生要成绩，只要没有考试，坏小孩也是蛮可爱的嘛。
我心里一动，这些小孩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学习和生活的呢？是烦恼？还是习以为常了呢？
我问他们：“你们觉得自己的生活过得幸福吗？”
小天，另一个被留学的男孩子笑着说：“我很幸福啊，我觉得我很幸福。”
他低下了头：“我不幸福。老师，你知道原因的。”
我愣了一下，啊是的，我想我猜得到那个原因。去他家家访的时候，我了解到，他的父母在几年前离婚了。
他闷闷地踢着路边的石头，一个忧郁的背影。
“是的，我知道。”我说。我很想安慰他几句，但不知道说什么好。他视父母离异为耻，一定不愿我当着同学的面去安慰他。
路过肯德基门口的时候，我掏出了钱给他：“饿了吧？去买点东西吃。我请客。”
他眼睛倏地瞪大了，又惊又喜：“真的？！”
我点头：“嗯，去买个汉堡包套餐吧。”
他欢天喜地地带着同伴进到餐厅，很快就跑出来了，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汉堡包。
“怎么没买饮料？”我问。
他第一次在我跟前露出羞赧的神情：“老师，我已经花了你的钱，买了汉堡包，我不能再花你钱买饮料了。”
他也有这么贴心乖巧的时候啊，我的心里一震，仿佛有种融化的感觉。
严格“盯关跟”，让他没处可逃
吃了我请的汉堡包，总该听我的话了吧。老话怎么说来着——吃人家的嘴短啊。
然而小孩是不按常理出牌的，他依然经常拖欠作业，经常默写零分。不过，也不能说是毫无进步，上课的时候，虽然依然不听课，但好歹不会吵吵闹闹的让我上不下去了。
孺子可教，毕竟他不再敌视我了，还是很让我高兴的。我加紧了和他放学后托管老师的联系，我们两个通过电话沟通和面谈，决定联手出击，彻底断绝他拖欠作业的可能性。
我的朋友老蒋，省城著名的特级教师，上课当然是很厉害的，我很崇拜他。我向他请教，在精彩的课堂教学之外，他是否也会面临学生赖作业这种问题？
老蒋说：“当然会有喽。对策嘛，就是盯关跟——盯着他、关住他、跟牢他，让他没处可逃。”
没想到特级教师也用和我一样的笨招儿啊，我就心安了许多。看，天底下并不是只有我才会遇到这样的懒学生，我没啥好抱怨的。
我听老蒋的话，对这个捣蛋鬼实行严格的盯关跟政策。他天天被我抓来写作业，抓耳挠腮又无可奈何。他现在不敢在我跟前放肆，更不敢边跑开去边骂我“神经病十三点”了。
在我这样一天天的逼迫下，他的学习成绩终于也如他的字迹那样，开始了一些歪歪斜斜的进步，从二十几分进步到了四十几分，乃至五十几分。虽然还是不及格，但毕竟离及格是越来越近了。
眼看着冬天到了，寒假也近了，那天下午，我抽空带他出去了一趟。
“干嘛，老师？”他惴惴不安地跟着我，以为我又琢磨出了什么惩治花样。
我本想说：“庆祝你的进步，我买件棉袄送给你。”我看到他的棉袄很旧了，袖子短短的，可怜巴巴地缩在上面，他的手冻得通红，像十根胡萝卜。男人养孩子就是粗枝大叶，这棉袄不知穿了几年，明显已经不合身了。
但我不好意思讲，只是冷冷地、拽拽地说：“问什么问，跟我走就是了。”
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童装专卖店，我挑了几件在我看来款式还不错的衣服，叫他去试试。他恍然大悟，乖乖地一一试穿给我看，站到镜子前时，脸上露出很羞涩的表情。
“喜欢吗？”我问他。他害羞地点点头。
最后，他选中了一件蓝色的棉袄。“我放在办公室，你放学来拿去吧。”我对他说。如果拎着新衣服进教室，必然会引起全班的围观和惊呼，那会让他不自在吧，我想。
他带着快活的微笑，迈着轻快的步子，像风一样地小跑进了教室。
过了个寒假，一夜回到“解放前”
那次寒假之前，我对他信心满满。“一定要把作业做好啊，新学期里要加油！”我对他说。他郑重地向我点了点头。
然而，开学第一天，他没带作业来。
“我忘带了，老师。”他说。
“好，那明天别忘记。”我叮嘱他。
第二天，第三天，依然没有作业。他再也躲不过去了。“老师，我没有做好。”他低着头对我说。
“没有做好？没有做好，是指做到什么程度？你马上拿来给我看！”我忍着怒气说。
“是……是没有做过。”他的头垂得更低了。
“拿来给我看！”我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。
作业本交上来了，居然一字未写。我气得直喘粗气，真是太失望了。
这时，班长匆匆过来报告，今天他还抱了女生小朱，把小朱气得哭了。
不写作业，还敢骚扰女生，我简直怒不可遏，冲他咆哮起来：“放学给我留下来！不准走！把你爸爸也叫来！”
我要让他爸爸看看，他的儿子是多么不知好歹，多么没有心肝的一个人！
放学时间到了，我把他留在办公室，不准他走。“老老实实站着！不许动！”我恶狠狠地对他吼道。
等我去教室巡视完值日回到办公室，他已经跑了。
他居然就这样跑了！像个懦夫一样地跑了！
我难受极了，那种深深的失望和悲伤让我的心脏都抽搐起来。
这孩子真的能改变吗？
逃得了今天，逃不了明天，他第二天不敢不来上学。他爸爸也来了，父子俩站在我跟前。爸爸深深地叹着气。
“我不想管你了。真的，我太失望了。我已经对你没话可说了。”我对他说。
他怯怯地看着我，慢慢的，眼泪流了下来。
“你好自为之。”我说。
他摇摇头，抽泣起来：“老师，我错了。”
“你不必多说了。”我悲哀地说，“你现在对我说的这些话，我也不信。你如果还认我做老师的，就用你的行动证明给我看。”
他垂着头，站在我跟前，眼泪淌了一脸。
“你走吧。”我又说道，觉得心灰意冷。
他抽噎着走了出去。这是我教他以来，第一次见到他哭。以前，他跟人打架，不管挨多少下拳头，受多少伤，他都从来不哭的。
他会真的改变吗？会彻底改变吗？唉，我也很迷茫。这个世界上本没有失望，怀的希望太多了，失望也就多了。也许古人说得对，但行好事，莫问前程。这本来也不是能强求的事。
我已不抱希望，改变却不期而遇
男儿有泪不轻弹，这话对他来说，还真有道理。
从那次在我办公室哭了以后，他果真是与以往不一样了。
以前他默写一向不及格，我本来已经不抱希望，那次哭完以后的默写，他竟然得了一百分，简直是破天荒！
“你怎么这么厉害？怎么得一百分的？”我摸着他的脑袋问。我已经气消了。
他讨好地看着我：“老师，我昨天在家整整默了五遍！”一脸很想被我表扬的样子。
“不错，很有毅力。”我说。
不仅是默写进步了，各门功课都进步很大。上课坐得端端正正，再也不讲空话了，而且还经常举手发言。我发现他的朗读特别好，声音很好听，节奏感也很不错。“你真是个天生的朗读者，将来没准可以去做播音员。”我在班级里当众夸他。他马上把身子正了正，坐得笔挺。
再也没去骚扰小朱。有一次，他悄悄告诉我，其实不是想骚扰小朱，是因为他喜欢小朱。“我知道我不该抱她，我做得不对。”他对我说。
“那就把这个喜欢作为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动力吧。”我说。
和其他同学关系也好了。做值日的时候，他卖力地提水、拖地，一趟趟地跑来跑去，热得满头大汗。
原来，男生大哭一场的用处这么大。
第一次，他及格啦
又到了考试时间了。这次单元考试，他竟然考出了64分的成绩。批改完他的试卷以后，我把他的卷子来回反复欣赏了好几遍，比我们班的那几个学霸考到98分还要高兴。虽然卷子上依旧很多红叉叉，但，怎么讲，这可是他第一次考及格哎！
不错，臭小子，我的劳心费神总算看到了点价值。
他拿到试卷的时候，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，眼睛又一次瞪得大大的，然后，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圆：“What！我考了64分？！”他欢呼着，蹦着跳着，在教室里狂奔了一圈，大叫了两声：“耶！耶！”
那周的周记交上来，我看到他是这样写的：“我考及格了！我飞快地跑回家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爸爸、奶奶和爷爷，还告诉了我家的那些植物，让它们也高兴高兴。”
我看着他那歪歪扭扭的字，想象着他对着他家植物说话的样子，想笑，眼睛却先湿润了。
我的朋友丽丽把这个事画成了漫画，我送给了他，以表庆祝。
漫画作者：@郊县天后高丽丽
本文转载自王老师的1班（wanglaoshideyiban）
已获作者授权，原文略有删改
作者丨王悦微（新浪微博“我们1班”博主，爱小孩儿，爱上课，爱改作文，特别特别爱做班主任。著有
《我们的天真填满整个宇宙——微博上超有爱的小朋友，以及他们的世界》）
图片丨lost7
编辑丨张丹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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